大学教师走进中学课堂 给中学生讲传统文化课

2024-11-15 10:45 | 中国教育报

  上学期我在北京交通大学附属中学开了两门传统文化选修课:一门是给高二开的“《论语》《老子》选读”,一门是给初二开的“古典哲学与现代生活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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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讲什么与怎么讲


  文化通识课以读传世经典为中心,这是东西方教育家的共识。作为教育家的孔子便是从“文、行、忠、信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四个方面来教育弟子,其中“文”是指《诗经》《尚书》等传世经典。但具体给中学生讲什么、怎么讲,在上课之前,我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,正如德国教育家第斯多惠所说:“教师在教学前必须认真研究学生的观点和意见。”


  课还没上,接触不到学生,我就先从学生家长和附中老师那里间接了解。一位家长朋友说:“现在高考考《论语》,如果讲《论语》,高中生肯定愿意学,讲《老子》他们也会感兴趣。”她家孩子上高一,知道我的专长是道家研究。我发微信请教附中的老师,她回复说:“高中适合讲原文。初中孩子爱听故事,可以结合生活事例讲《老子》中的经典语句。”另一位教初中的朋友则提醒我:“初中生喜欢讨论,可以多讨论,还可以做游戏。”


  听取这些建议,高中的选修课我准备以精讲司马迁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为主。《孔子世家》既是孔子的传记,同时还相当于《论语》的一个选本,可以以它为线索,把《论语》经文放在孔子的人生经历、人生故事里讲。《论语》里很多看似没头脑的话其实是孔子在一定语境下说的,用这种方式读可以帮助学生在历史语境下理解孔子思想。初二的“古典哲学与现代生活”,我预备讲“‘讲礼性’与现代生活”“什么是顺其自然”“庄子的友谊与爱情”等主题。


  做了这些准备,第一次去附中上课还是颇为忐忑,总觉得不了解现在的中学生,担心教不好。我不时提醒自己,上课要注意中学生的特点。


  上课铃响了,教室慢慢安静下来,我把提前准备的A4纸发了下去,请学生们写一下为什么选这门课,希望这门课讲什么、怎么讲。


  关于讲什么,大部分学生都想学《论语》,帮助应对高考。但也有学生坦言:“选课初衷是为考试,但不希望讲过多应试的内容。”还有学生说:“虽然孔子育人思想有启发意义,但更想了解老子、孟子的思想。”


  根据这些反馈,我在后面的课上,对比儒家仁、礼的观念,介绍了道家的看法。尽管《论语》是考试内容,但可以用不应试的方式去读,以“无用”托起“有用”,这也是中学开设传统文化选修课的意义所在。在上课方式上,有学生说:“希望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学懂《论语》。”看来不仅初中生想听故事,高中生也想听故事,以《孔子世家》为线索来读《论语》是可行的。就这样,我初步确定了讲什么和怎么讲。


  知识与修养


  语言训练不是“记问之学”(《礼记·学记》),而是需要教师运用训诂学的相关知识,“顺释古代语言”(郭在贻语)。


  高中生读《论语》用的一般都是杨伯峻的译注本,我在讲授时,特意把不同学者对同一条语录的解释都进行介绍,借以激起讨论、活跃课堂气氛,训练学生的古汉语研读能力。例如,《论语·述而》篇载:“子在齐闻《韶》,三月不知肉味。曰:‘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!’”杨伯峻把最后一句译为:“想不到欣赏音乐竟到了这种境界。”(《论语译注》)朱熹注说:“不意舜之作乐至于如此之美。”(《四书章句集注》)张松辉译为:“真没有想到舜创作的乐曲竟然达到如此尽善尽美的境界啊!”(《论语译注与解析》)


  学生们倾向于信从杨伯峻的解释,我问为什么,有学生说,因为他权威。我说,如果偏信权威的话,《论语译注》只是近几十年来的权威,《四书集注》则是几百年来的权威,哪个更权威?


  杨伯峻把“为”解释为“欣赏”,朱熹、张松辉则分别解释为“作”“创作”,比较说来,后一种解释更好。整句话说的是孔子对舜所创作的乐曲的赞美,而不是孔子自己欣赏音乐的感受,杨伯峻译文所呈现的孔子形象不免有自美之嫌。


  约翰·洛克在《理解能力指导散论》中指出:“死记硬背许多收集起来的东西是不够的。我们把这些东西加以咀嚼以后,才能从中得到力量和营养。”出于应试,我们需要记住标准答案,但想走进经典作家的思想世界,则需要选择前人代表性注释进行比较阅读,学、思结合,多元化思考。


  为了加强课堂互动,我之后的课上,每次课前都会把那张写了问卷的A4纸发下去,请学生们记录自己的听课心得与疑问,下课前收上来。对学生们的提问,有些问题我就在纸上作答,并进一步追问,请学生们回应;有些我觉得重要的、有代表性的问题,就在课上回应。无形中,除了课堂交流,还形成了笔谈交流的方式,让我更具体地了解了高中生的困惑与兴趣。


  有不少学生留言问:“孔子思想是否过时了?”还有人问:“什么是君子?做好事就算君子吗?”“如何看待他人优于自己的地方?”“如何看待活得越明白越痛苦?”“人必然会产生精神寄托吗?不同文化精神寄托是否一致?”……


  看来学生们对经典的关注不只在字句上,还在身心上。如何修养、如何生活是人永远要面对的问题。我在课上重点回应了“什么是君子”这个问题,这也是《论语》中的一个经典问题。


  这名学生为什么会关心“什么是君子”这个问题呢?我课间问她,她说,自己想知道如何做一个君子、做一个有修养的人。我说,那就看你当下有什么烦恼,能解决自己的烦恼,拿自己的烦恼有办法,就算是有修养的人。


  “古典著作”“作为一剂良药”需要教师先去把脉,深入了解学生的烦恼及其由来,对症下药,在咬文嚼字的过程中,把经典带到现代生活的语境里,把学生接引到古代经典中,建立起古代经典与现代生活的桥梁。


  孔子说:“君子不器。”(《论语·为政》)我们不仅要帮助学生成才,还要引导他们成人,知识与修养并重,这也是古典教育的精神所在。


  自我与自然


  高中课堂下课铃响了,我赶紧收拾去初中部教学楼上课。一进教室,学生们已经坐好了。我问:“你们多大?”坐前排的一名女生说:“十四岁。”“哦,我之前主要是给大学生上课,没给你们这么小的同学上过课……”我话还没说完,这名女生抢着说:“没事,老师,你就把我们当大人就行了。”之前就听说初中生自我很强,不想被当成小孩看,一来就感受到了。


  “好。大学生是十八岁、二十岁的大人,高中生是十六七岁的大人,你们是十四岁的大人。十四岁的大人为什么选这门课啊?”一名坐后排的女生说:“我妈让我选的,我也好奇古典哲学与现代生活有什么关系。”听到这儿,我心里想笑,看来十四岁的大人并不完全拒绝父母的引导。


  前两次课的主题是“‘讲礼性’与现代生活”,我跟学生讲,礼的精神是“毋不敬”(《礼记·曲礼》),而尊重就体现在平时的动作言语上,体现在曲曲折折的具体细节上。儒家认为,只有懂得礼、善于反省的人才拥有成熟的自我。


  初二班选课人数不多,按照预定计划讲了几次主题后,不知不觉就以聊天的方式上课了。聊到庄子的“至乐”观时,我问学生:“你们平时干什么觉得最快乐?”


  学生们打开了话匣子。有人说:“我觉得没什么快乐的,没零花钱了就骑个车去街上,也没意思,还不如看手机,手机上什么都有。”还有人说:“我喜欢旅游,但我没去过。”


  “你们现在写什么作文?”我又问他们。一名男生说:“我们上周写了一篇作文,题目叫‘走出去’。”“你是怎么写的?”我问他。“我就写学习压力大的时候,就去公园走走。”“那公园走走不得是周末?”“是,也就半天,其他时间要学习。”“那其他时间怎么办?”


  旁边一名女生说:“有时候睡一觉也挺放松的。我周末就睡觉。”另一名女生说:“看手机、看课外书也放松。”学生们开始叽叽喳喳起来,等他们都说完了,我说:“‘走出去’是为了精神放松,但精神放松并不只有身体‘走出去’一个办法,这种办法还很有局限性,我们得问自己,学习压力从何而来?这种压力产生的原因是什么,只有找到原因,才能‘无为而无不为’。”说的时候,我心里也冒出一个主意,学生们在问卷中提出,他们希望通过这门课学习如何写作。为何不把传统文化学习和写作结合起来呢?经典可以为写作提供观点、视角和材料,读、写结合也有助于传统文化学习。


  话音刚落,前排的那名女生举手说:“老师,玩游戏也放松,我可以上讲台吗?”“可以啊!”我说罢退到教室一角。这名女生走到讲台下,边说边做动作,但没有搭档总觉得演示不到位,她拉起一名害羞的女生,一起上来演示,学生们都开心地笑起来。


  面对十四岁的大人,我更愿意做一名“无知的教师”,既不轻易抛出答案,也不轻易做出结论,而是“辅万物之自然”(《老子·六十四章》),在切身感受他们不一样的情绪、不一样的生命状态的过程中,引导他们辩论、反思。在课堂交流中,我觉得和学生之间不只是一种课堂交流,还是一种“存在之交流”,是“相互照亮”。


责任编辑:周子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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